2017年3月11日 星期六

雜談(三月)



  【一】


  他送給了他一朵花。那是有著淡淡的、像是葉脈的金色紋路,花蕊就像把鑽石鑲嵌在裡面一樣,沾了水後顯得半透明的花瓣,外表就像是一個琉璃杯。底部的花蒂是翡翠——新鮮又沾著水氣的飽滿綠色。

  送我這個有什麼意義啊?我又不是女孩子。從那個混蛋手上接下來的花,就像只存在於幻想的植物,那不是現世的世界能塑造出的生命。
  應該栽種在世界之際的草地之上,現在卻被栽在一個不起眼的盆栽裡面,嬌滴滴的花朵垂著頭,就像在對土壤竊竊私語。

  被投以吐槽的混蛋也只是笑了笑,手指點了點他自己瞇得又細又長的眼角,笑瞇瞇地說道:「這是秘密哦,我可把它託付給你啦!」
  一如平時的讓人摸不著頭緒,但看在花是無辜的,而且聞起來的味道也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內,他嘴巴唸了唸後還是把盆栽放到自己的床頭。

  挪出了一個位置,偶爾心血來潮用手指戳一戳嬌嫩的花瓣。
  用乾淨的水灌溉,小心不讓其他東西破壞花朵。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時間的指針正在倒數計時,逼迫人發狂的未來再過不久即將到來。

  隸屬於幻想,異世的植物停留著。
  用星塵似的眼睛,記錄著一切的起始。

  被注視的那個,同時也是一切的終結。



  【二】


  分歧的意念,因著愛與重視感到失望。所以選擇遵循邏輯,按部就班的準備,為了使所愛所恨之物完全重新來過的計謀。對人來說那是錯誤的、惡質的、殘酷的,對意志處於更上位者來說,這卻是良計。

  不過是將殘次品轉成報廢品,以少量的犧牲換取更遠大的良性發展。就像果園栽種著大量的果樹,農人剪去發育不良的枝椏、採下尚未成熟卻已不合格的果實,將這些犧牲品拋棄,全心為了合格品打造最好的優良環境。

  殘次品的報廢並非無意義,他們的能量將會為新世界的奠定打下基礎。
  所以無視了殘次品的意願,即便反對也無所謂,畢竟無力的反抗到了最後也是無意義的結局。
  就算轟轟烈烈有如迸發的火山熔岩,就算擁有曾經絢爛的色彩,在結束後也不過是變成蒼白的記憶,最後被時光擦去。

  因著不完全而存在的苦難,因著不足而被悲傷憤怒驅使。
  以這個世界為代價重新製造的新世界。
  當殘缺處被完善時,一定能夠拯救/扭轉這一切吧。

  於是,接受憎恨。
  於是,接受咒詛。
  只需要注視目標與盡頭即可。
  路上的反抗與反對,也不過是渺小有如石子的,連阻礙都稱不上的小小鬧劇罷了。
  啊啊,就是如此。


  
  【三】


  錯誤、分歧、拆解、重組。就像以工具將完成品全數拆開,桌子的平面、細長的桌腳,用於陳鋪的布巾,還有擺設用的空花瓶。
  將它們拆解後換以新的形象,以油漆將木色換為暮色,將花藤換為獸圖,像是重新製造出般的成品。

  無所不能的眼能夠看清世間一切銜接。
  就如專業者在旁提點教學,只需傾聽並按著所見去行事即可。個人的意志、想法、感受,並不重要。

  早在初始就受到制約。
  精神不屬自己,靈魂亦不屬自己,想當然的,肉身與意志全數都不屬於自己。
  他是人形的工具,誕生之初便抑制了自身的人,如此存在的人之機械。

  任務?履行職責。
  未來?履行職責。
  個人意志?那並無意義。
  睜著雙眼並使嘴角帶上微笑,精確地呈現出人所謂「溫柔的弧度」。
  外顯行為與態度呈現,全數的一切都如將數據灌輸在機械中般精準無缺。

  機械,傀儡,人偶。
  毫無反抗意念或掙扎,就連不滿的情感也從未存在,只是溫順地按照行事。

  總歸來說,就是這樣子的東西吧。



  【四】


  精神上的貧瘠。

  養分流失、因此失去瑩潤。
  精神不振、因此顯得空洞。
  精神的飢餓與肉體的飢餓形似卻不同;肉身的飢餓時腸胃會發出警告與提醒的鳴叫,精神的飢餓卻不會有聲音提醒,只會不斷消瘦、虛弱,直至失去最後一份力量而枯萎。

  肉身的飢餓會導致身體狀況不佳,然而只要沒有心跳停止,就能藉由外力來強制性的調養與治療。
  精神的飢餓無法以外力強行治療,一旦錯過了最佳時間,當精神枯萎時,再次栽種的種子能否二度發育成熟,這誰也無法肯定。



  【五】


  來說個故事吧。
  那是一個渺小有如細沙堆砌的山中村莊,裡面居住著無數人民。他們就像是精雕細琢的陶藝品,生活在沙漏般的顛倒容器中。他們走走跳跳,朗聲歌唱,小紅花似的花朵倒扣在腦袋上,就像是喇叭、以及矮人的布帽。

  沙之城的人們為了生活忙碌著,幸福的笑容從未消失。

  直到有天,沙之城闖入了一個奇怪的訪客。他沒有與沙城居民相仿的褐色身軀,白如初雪的身體是光滑的白瓷,精緻美麗的花紋在大片的雪白上繪成畫,非常漂亮。

  「他好美麗啊!」
  習慣了黯淡色彩的沙城居民讚嘆,跟他們粗糙的身體完全不同,那個訪客就像闖入泥濘的白鴿,突兀但還是那麼漂亮。

  「你為什麼長得這麼漂亮?為什麼那麼的白?身上的花為什麼這麼美麗?」
  他們好奇又興奮的不斷問著,鏗鏘的聲音聽起來特別熱鬧。

  「因為我來自外面,信仰、服從一位常厲害的人。他用美好的顏色為我上色,他用柔軟的白布為我擦拭灰塵。」
  白瓷這麼說,彎彎的嘴特別溫柔親切。

  「如果我們信仰他,我們也可以這麼美麗嗎?」

  「如果誠心祈禱的話,有一天你們也能變得跟我一樣吧。」白瓷揮揮手,戴上帽子後再次離開了沙之城——他還要繼續前進,去傳揚這個福音。

  然後,發生了甚麼事?
  沙之城的居民憧憬著白瓷的美麗,開始研究他離開前留下的話;像是,要美麗的話,必須虔誠信仰,一心一意的為了那位而活。

  個人的幸福不是最為重要的,為了讓那位看見他所認同的勤勞,而讓自己得到美麗。所以他們努力勤奮,為了模糊的夢想付出一切。

  是啊,變得美麗了,即使只是一些人。

  但是,變得美麗的那些人,開始感到高高在上、開始變得傲慢藐視一切。

  你的信仰還不夠!你不夠虔誠!像然後為了保存自己的美麗,忘記了勤奮,成天偷懶摸魚, 壓榨著曾經是自己朋友,是自己戀人,是自己家人的其他居民。

  ——一切就像沙子一樣。

  只要輕輕地吹口氣,它就會消失得一乾二淨。

  是啊,一乾二淨。
  不管那是甚麼,是無實體的、是有實體的,是出自於何處,又有甚麼名字和用途,只要保存過程有著不當,就會全部像幻覺一樣消失的不留痕跡。

  何不閉上眼睛呢。
  將所有的一切驅離趕出視線範圍。

  何不放空思緒呢。
  讓所有的一切從意識中消失。

  何不放下一切呢。
  過於執著的心,又能帶來甚麼意義呢。

  現在,只需要好好睡著就可以了。
  好好睡吧,可愛的孩子。


雜談(二月)



  【一】

  那是他所不能藉由感知去理解的事物。
  就像一個人空有視覺,卻沒有嗅覺與觸覺的性能。
  也許,那個人可以藉由視覺帶來的畫面,來猜測它應該有著怎樣的「味道」、去猜測它擁有怎樣的「觸感」……但是,這都只是藉著視覺帶來的資訊,所做出「假設」——

  無法親自去驗證的「假想」。

  除非有一天能補全缺少的區塊,否則也無法去驗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

  就算從他人的口中去傾聽那些描述,在沒有體驗過的當下,就算試著理解也是效果有限;像告訴一名不曾吃過辣椒的人辣是什麼、告訴一個從未喝過蜂蜜的人蜂蜜的甜是什麼。
  不論再怎麼具體描繪與解說,也無法讓人如親臨其下體驗般有實際效果。

  描繪得再怎麼美麗的畫也無法體驗到當時的一切。
  風是涼爽的,還是溫暖的。
  水是清涼的,還是溫熱的。

  在湖畔邊盛開的殷紅小花,它們的香氣又是怎麼樣?
  濃郁而甜美,又或者是清爽而淡雅的?也許可以去猜想吧,但是親自前去體驗的話,靠著畫作與照片又怎麼能感受到當下的一切。

  對他們來說,生命就像是一幅畫,又或者是一張照片。
  那是天生缺乏到無可救藥的缺陷者所無法理解的。如果他們能有一天能學會常人的感受性,也許就能更深的一層去分辨那些美所持有的差異性吧。

  而不是像現在,對任何事物都用空白的一個詞——「美麗」去形容。

  ……這樣想想,還挺美妙的,不是嗎。
  不過能做到那個地步的人,即使不是傻瓜,也絕對是個笨蛋吧。



  【二】


  「——我可是怪物哦,不怕我嗎?為什麼不怕我啊?你。」
  散放著一頭黑髮的年幼少女坐在橫樑上,向著下方自顧自忙碌的人開口抱怨。細幼的雙腳並非常見的白皙,而是像受熱均勻的烤麵包般漂亮的淺褐色,在腳腕及小腿處掛著沒有隙縫的金環,隨著她晃腿的動作叮噹作響。

  遠比寶石要明亮,像是把自然的細苗收攏在綠寶石般鮮豔的綠眼,細長的瞳孔乍看下有種似貓或蛇的異樣感——除此外,就是透有無機感的視線吧。

  就像機械性未褪去、正介於自然生命與人造產物間的尷尬領域,就算說話的音調與咬字都像人一樣自然,但彷彿會發出喀嚓聲的肢體擺動跟偏頭的動作,都散發著古怪的氛圍。

  未完全的人偶娃娃。
  闔上整理完灰塵的木盒子,下方的青年向著女孩的方向白了一眼。像完全沒感受到少女身上的怪異般,有如吐槽般回應道——

  「這句話,妳已經說快三個禮拜了,能不能換個新的台詞?」

  「欸,好過份哦……好奇怪哦……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要求我。」僵硬擺動的頭,像能聽到喀嚓喀嚓的聲音,她愉快地說著,「你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被一個奇怪的人說是奇怪的人,我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不開心嗎?困擾、困擾,不喜歡?這是稱讚嗎?不是稱讚?也許是哦,也許是稱讚呢,所以應該開心才對呀。」像跳針的唱盤般重複輪迴幾個破碎的詞,眨動大眼的少女懵懂地點著頭。

  「還是說,你也不是人?但是,你聞起來、看起來都是普通的人啊?呣……但是看到我沒逃跑,所以你是不正常的人嗎?」
  誰跟妳不正常。青年嚴肅的視線露骨地傳達著意念。

  「嗯嗯,這樣看來,你肯定是個不正常的人!」

  「算我拜託妳好嗎!不要隨便把人說得很不正常好嗎!這是基本禮貌!」

  「人類的禮儀?不正確、錯誤,奇怪的人,不是人類,怪物無法理解唷!」

  「……真是夠了,我到底是多衰啊碰到的盡是些無法溝通的傢伙……」



  【三】


  食之乏味。
  有如咀嚼糖分流失殆盡的口香糖。

  看似嬌豔美麗的花兒,送入口中咀嚼卻是不存有一絲甜意。
  鮮豔粉嫩的色彩並沒有味道,就算它再怎麼繽紛漂亮,也沒有品嚐的必要。

  不斷的重複著咀嚼的動作,下巴骨的上下動作以齒研磨。
  重複著輪替著,直到嘴泛起酸意才停下。

  沒有任何滋味的口香糖沒有品嚐的必要。



  【四】


  那就像做了場夢一樣。睜開眼時,存在身邊的自然景緻美得使人讚嘆。

  箱庭、細琢,樹木像用翡翠雕刻成的,河流像以藍寶石雕塑成的。
  小小的雀鳥隱藏在翡翠色中,睜著紅寶石的眼睛。

  天空的顏色是灰的。
  像在大量的白色顏料中倒入少量的黑色顏料,不停止的攪動均勻。

  灰白灰白的,像是剝去了人體組織後的白骨。
  灰色的箱庭世界,用寶石製造成的生命與植物。

  ——是誰在細聲歌唱著。



  【五】


「為何會感到悲傷呢?」
  雙手撐著臉頰,手指如攪和池水般不斷畫著圓圈。
  倒映在水裡的畫面裡,人們無不一在哭泣。

  形形色色的淚水與表現,瀰漫著的情感色彩截然不同。

  像是在戰火中抱著幼子悲泣命運殘酷的母親,流淌下的淚水是黏稠的灰。
  像是在棺木前擁抱喪命的妻子,流淌下的淚水是濃郁的藍。
  像是在被燒毀的村莊前發出嘶吼聲的吶喊,流淌下的淚水是刺眼的紅。

  嘿——真是有趣。



  【六】


  人類是瑕疵物。無藥可救的淘汰品,早該廢棄的報廢物。
  擁有拖累思考的澎湃情緒,擁有脆弱得無法忍受的身體。
  還有狹窄又渺小的,思考模式。

  為什麼要創造出這種東西,這種生命存在有任何意義嗎。

  生命的存續時間短暫得連眨眼都顯得奢侈。
  無法忍受,無法忍受,這種無處不存有殘缺的——
  為何要創造這種沒有用的生命體。

  無法理解。



  【七】


  前輩不需要做出這樣的犧牲啊!還記得看見自己的時候,瑪修的表情有多麼難過。
  漂亮的眼睛因為蓄滿淚水而發亮著,從眼眶滑下臉頰的眼淚晶瑩剔透的,看得讓人不捨——文靜害羞的後輩,還是第一次展現出那樣強烈的情緒反應。

  沒什麼的,只是把一些東西暫時放棄而已。

  笑瞇瞇地說著話的少女御主,突然用刀割去了過長的髮尾。
  果決俐落的速度讓旁人都來不及勸阻,回神時溫暖的髮絲已經從她的指縫落下。當初用髮圈束著的暖橙,過肩的髮尾經過割捨後剛好貼合著耳旁——從背後看去,會以為是男孩子的長度。

  「別難過啊,瑪修。我只是現在沒時間當一個女孩子而已。」
  對女孩來說堪比第二生命看重的頭髮,被她輕描淡寫地捨棄了。

  「就用這個當成誓言——在拯救完世界以前,把我當成男人看待吧!」
  清秀的臉龐上綻放著的是一如初會時的燦爛笑容,有如沐浴著陽光的向日葵。割去了髮絲後看起來更加活潑,晃眼間真會以為是名個性開朗的少年。

  拋棄了女孩子的裝束與打扮,裙子、髮飾全部都放下了。
  與軟弱、與脆弱道別,拋下了做為退路般存在著的,柔弱哭泣的可能性。

  「別哭啊,瑪修比較適合笑臉哦。」
  光芒耀眼到讓人睜不開眼的短髮少女向落淚的後輩伸手,換上男裝的她用手指拭去少女臉上的淚水,朝少女遞出了手帕,吐出的話語也是滿滿的安撫。

  她的笑容坦率的讓人感到溫暖,但也為此感到難過。



  【八】


  曾經,我擁有自由。

  每天睜開眼睛,沐浴著陽光的少年向神致謝。感謝神賜予羔羊們得以接受暖陽的祝福洗禮,感謝神賜予這雙能夠看見美景的眼,感謝神的恩寵使我們能擁有祥和的安眠。
  經過簡單的進食,帶領羊群們於草地上漫遊——草地的翠綠,羊群的雪白,鈴鐺的響鳴和羔羊的聲音在風中歡快起舞,一如在母親懷中撒嬌的幼子。

  那是非常幸福,現在回想起來就跟夢一樣的時光。
  有時煩惱羊群們能不能吃飽,有時則愉快的演奏豎琴和羊群們共鳴,雖然偶爾有不長眼的野獸會來襲擊羊群,但那些都不算甚麼。

  改變一切的開端是甚麼。
  嗯,是甚麼呢。

  大概是先知的出現,以及預言吧。

  成為了王後只能將這一切塵封起來,深深鎖入心中。
  因為神是這麼期望他的,所以手自然而然染上鮮紅。

  翠綠色的夢,羊群們的聲音。
  妻子們甜美溫柔的陪伴,孩子們無憂無慮的笑聲。
  像這樣樸實無華的想法,正是他原先所規劃想像的幸福。

  不過也沒辦法啊,比起牧羊人,神更需要一個合乎心意的王。
即使自己曾經擁有夢,但是捨棄了那個的他倒是也不後悔,畢竟,那是神希望的。

  這是神希望的。
  就算那未來以人的角度來看,非常冰冷殘酷也沒有關係。

  他的一切都是神的所有物。
  牧羊人(王)是這麼認為的。




2017年2月14日 星期二

【羅曼女主】青澀的戀慕之歌





  ▶女主與羅曼友情以上戀人未滿
  ▶還沒告白但跟CP沒兩樣前提






  久久一回的節慶活動,即使是在隨時可能世界毀滅的這個時間點,存活著的人們也不會隨便放過——尤其是這個可以合理的讓整個空間充滿粉紅氛圍的情人節——可以說,就算男人們不上心,女性們也會像狂戰士一樣讓活動順利展開。

  想起達文西醬當初的發言所指的「狂戰士的魄力」,少女御主現在已深刻體會。

  站在熱鬧的廚房外少女偷偷地探頭窺視,她清楚看見在廚房內來回奔走的人們全都或抱或捧著銀色的攪拌碗,甜蜜的氣味充斥著廚房的每個角落。

  緊張又或者是期待,她甚至在人群中看到幾名從者。

  當她把廚房內的環境看了一圈、將視線回到原點時,從少女御主身後傳來一陣沉穩的提問。聽到聲音就反射性讓路的少女御主,看見的是難得出門的黑髮魔術師。

  只是,這回他拿在手上的不是書本或短劍,而是一盒包裝古典的茶葉。

  「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帕拉賽爾蘇斯……」

  「我對於在這裡看見您也感到相當訝異,Master。」

  察覺到少女御主的視線,他面帶微笑地將茶葉罐稍稍舉高,可以從花藤般的裝飾文字上看出內容物的名字——不過,帕拉賽爾蘇斯還是溫和地為御主解惑,「如您所見,我只是出來泡個茶和做些配點而已。」

  「那麼,您呢?來廚房有什麼原因嗎?」

  對的,帕拉賽爾蘇斯雖然偶爾有些研究狂熱到不眠不休的表現,只不過平日還是有適當的休息……雖說,對方作息上的改變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出於自己不容拒絕的強烈要求,但看到他確實有乖乖休息的舉動,少女御主突然有種欣慰的感覺。

  但是在那之前,面對青年充滿疑問的視線,少女御主卻是繼續糾結該如何解釋自己出現在廚房外面的理由。這種溫吞又說話結巴的反應完全不像自己,直接把話說出口啊——!

  依然沒有得到回應,棕珀色的瞳孔掠過閃爍著的暖橙眼眸。

  身形高挑的黑髮青年將視線移到氣氛火熱的廚房內,聞到從廚房飄散出來的甜蜜芬芳後,再看了下滿臉糾結又吞吞吐吐的少女御主後,頓時恍然大悟地露出笑容。

  看到魔術師的微笑,少女御主只得雙手舉起、做出投降動作。


  ▶


  等帕拉賽爾蘇斯回來時,他手上多出了只托盤與茶壺。

  用白瓷的杯子盛裝著香味四溢的紅茶,就算她對這些東西不是很懂,也能聞出來這份茶葉的價格肯定不便宜——還有,用與杯子成套的碟子放盛著各色的餅乾,奶黃色與棕格子、螺旋似花的圓餅乾中點著草莓果醬,從外觀來看既精美又可口。

  跟在他身後走入的人造人女僕手中還提著一份蓋上餐布的竹籃子,從香味來判斷,想來也是甜食糕點吧。少女御主雙手抵在桌上靠著臉頰,坐在魔術師房間內少數空出的椅子,被各種魔術器具與書本包圍著。

  因著某種原因與企圖,少女御主主動提出了一起品茶的要求。

  而不出所料的,聽到她的話後魔術師也只是微笑著答應了——他從未拒絕過她的請求。

  「在我的領域內不會有第三者竊聽的,還請放心……Master。」

  單手端起白瓷的杯子品嚐紅茶,魔術師唇邊彎起的弧度格外柔和。

  「有什麼我能為您效勞的事情嗎?」

  用雙手捧端起茶杯的少女御主動作一頓,接著一鼓作氣地把紅茶給乾完後,在把杯子放回碟子上的剎那,如豁出去般劈啪回應道——

  「我有一個大煩惱,非常大的煩惱。」

  「是的,看得出來,您近日表情比往常還要凝重,飄忽走神的次數也多了不少。」

  「咦、有那麼明顯嗎…‥」

  「其實也還好。不過,比起這個……您的煩惱,能否告訴我呢?」

  他真摯提問的同時,待機的人造人女僕已自動為空茶杯斟上茶水後退開。注視著少女御主的赤色瞳孔與魔術師的雙眼,視線皆靜悄地投注在少女身上。

  「……你應該還記得Dr.羅曼吧,就是那個軟綿綿像隻小兔子,很好欺負……咳,很單純的三十歲醫生。」直白地吐露自己的苦惱,少女御主有些拘束,不過在青年鼓勵的視線與甜食的支援下,她還是拼著口氣把話繼續說下去。

  「我想送他禮物,可是我沒做過甜食之類的東西,在味道上實在不能保證……」

  「……但是,要送其他東西的話,我也想不到送什麼比較好。」

  為了送禮而苦惱,這在少女御主身上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可說是粗又直線條的她總是隨性行動,可以說跟本能沒兩樣;像是在特異點採到一些花朵之後紮成花冠什麼的,她時常將這類的禮物送給當時同行的從者們……尤其是瑪修,她還收過自己偷偷帶回來的盆栽呢。

  總是直率地將東西贈予他人,但這樣的她卻是完全不曉得該送給那名青年什麼。

  咖啡、茶葉、盆栽?不行,比起那些東西……一定有什麼更合襯吧?懷著不明的思緒,少女御主想起了在廚房外時聞到的香氣,但很快又把鼓譟的念頭給壓了回去。

  看著少女一度閃爍又泯滅的雙眼,黑髮魔術師平靜地挑起她掩埋的念頭。

  「看來您已經想到合適的禮物了,Master。」

  放下杯時口吻溫柔,像為了苦惱的孩子解惑的長輩,然而說出口的話卻特別直接。

  「可是,巧克力什麼的……不好吧,我做出來的巧克力……」

  「像過往一樣,直率並坦然地順從您的想法去行事就可以了——」

  「只要是您滿懷心意親手製作出的贈禮,那位一定會非常開心。」

  「……即使很難吃?」

  「不用擔心,若是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協助您——當然,比起我,常駐在廚房內的那幾位也許更適合些。他們似乎組成了個巧克力製作教學班,您可以考慮看看。」

  語氣含笑地這樣回應完,魔術師便看著少女御主的表情從失落變得激昂,一度黯淡的橙色瞳孔此刻亮得有如太陽。看著御主歷經的情緒轉變,嬌俏的少女在得到解惑後既興奮又難掩雀躍的身影——她一定能將自己的情感,傳達給那位醫生吧。

  離開的少女御主自然感覺不到魔術師的心中感言,一心懷著「一定會成功做出美味的巧克力!」這樣的衝勁,少女御主磅礡闖入熱鬧的廚房並成為其中的一員。

  ——當她回過神來時,自己已經到了最後的步驟。

  裝入自己精心製作的巧克力後,將米黃色的心型禮盒繫上光滑的紅緞帶。就在她完成那份滿意的禮物、正準備深吐口氣時,周圍的鼓吹聲大到就算是厚臉皮的少女御主也鬧了個大紅臉,一口氣哽在喉間吐也不是吞也不對,她只能帶著巧克力快速逃離廚房。

  把巧克力藏在懷裡,鬼鬼祟祟的避免讓人看到它的模樣,少女御主偷偷摸摸地到了Dr.羅曼常駐的休息室。大概是大家都跑去過節日的關係,休息室今天特別安靜,只有那個綁著粉橘色馬尾的青年在螢幕前敲打鍵盤。

  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可以逃跑……!

  「欸?立香,怎麼了嗎?怎麼表情那麼可怕的站在那邊……踢到小拇指了?」

  「你才踢到小拇指!」

  哦,糟糕。
  反射性堵了青年的話,少女御主沒有悔恨自己失誤的時間,用著像要從魔書群上拔書頁、從惡魔身上拔心臟一樣,氣勢磅礡到讓人害怕的速度衝過去。當青年慌慌張張的差點摔下椅子時,他才發現自己被少女壓在椅子上——應該說,隔著某個東西,被壓在椅子上。

  「真是嚇死我了,雖然才三十歲,但老是這樣我心臟也會出問題的……咦?」

  啪的一聲滑在自己大腿上,橘髮青年低下頭時才看清楚那個東西。
  米黃色的可愛盒子、鮮紅色的緞帶,還有散發出的香味……甜甜的……

  呆愣著一張臉,他親眼看見奪食大魔王的少女——臉紅了。

  本來就很清秀漂亮的臉龐紅得像顆蘋果,邊緣渲染著的嫣粉就像在牛奶布丁上灑下一片片櫻花花瓣似的,粉嫩得可愛。尤其在超近距離的狀況下,他甚至可以清楚看到對方咬著嘴唇、橙色的眼眸中映入自己的瞳色的模樣——

  心臟,莫名的噗通了一下。

  「那個、立香……?」

  「——羅馬尼.阿基曼。」不曉得是太過緊張還是因為什麼而憋紅了臉,少女御主把巧克力送出去後硬梆梆的吐出剩下的話。

  「就算很難吃也不准退貨!知道了嗎!不然我就把你的零嘴通通吃光!」

  「欸這太過分了——等下,這還真是要送給我的嗎?」

  「不然你以為我是惡作劇嗎!今天又不是四月一號!」

  「我沒這樣說!只是、很驚訝……嗯……那個,謝謝妳。」

  搔著臉頰向有些鬧彆扭的少女御主道謝時,卻看到她急急忙忙的拋下一句「要記得吃哦」然後像逃跑一樣的離開。

  最後,被拋在主控室內與巧克力面面相覷的青年,突然用雙手掩住臉趴倒在桌上。

  從手沒能遮住的地方可以清楚看見——包括耳朵在內的肌膚。

  現在,全都跟逃跑的少女御主一樣,紅得過分鮮豔。






  這篇又叫我的戀人哪有那麼可愛。(亂說

美しきもの(下)





  對羅馬尼來說,自家養父是個充滿神秘色彩的人。

  被對方領養的那一天,他看著在山丘旁回視自己的青年,背後是與他髮色非常相像的遼闊草地——綠意盎然、生機勃勃,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鮮豔與充滿存在感,無法以他當時貧瘠的認知去形容養父的具體形象。

  就算是問現在的他,他也只能用「隨時歡快到讓人有點頭痛、坦率到讓人胃痛,但有的時候又會展現出讓人不習慣的一面」這種乾巴巴的發言來回應。養父——也就是大衛,是個非常亂來的人。

  雖然賺了不少錢,但又常常把錢拿去買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例如,特地花錢網購他國的點心,又或者是買些有的沒的設備給家裡改裝一番。

  好比他就曾經看到大衛縮在日本特色的暖桌,身上穿著棉襖吃著造型奇特的甜饅頭。吃起來甜甜綿綿的紅豆餡,烤得恰當好處的淺褐色外皮,溫甜又軟綿的點心非常好吃。

  ……也許這個人很喜歡吃甜食,尤其是日本的點心。

  過往每到寒冷的冬天,一從學校回來的他就會被養父招呼進暖桌,在跟西式建築完全不搭的日式空間內縮在暖桌裡吃點心,綠豆沙的餡餅、紅豆餡的甜饅頭、包著草莓的白色麻糬,偶爾還會拿出日式的小烤爐來烤年糕——

  對了,還有,他訂的點心總是一箱箱的送來,每次還總喜歡拿在自己面前晃,等自己伸手想去拿一顆來吃吃看的時候,又會湊過來跟他爭搶他看上的點心……真是個幼稚鬼。

  現在想起來,羅馬尼都想吐槽這個年紀一把還老愛從小孩子手上搶吃的。

  他跟大衛就這樣吵吵鬧鬧的度過了好幾個季節。
  一天天長大,從不到對方腰高的小不點,變成一名高挑的年輕人。

  但是非常的奇怪,時間就像是無法在養父的身上留下痕跡似的,大衛年輕俊秀的臉未曾變過,就連那頭翠綠的長髮也與初次見面時一樣。到現在,已經十六七歲的羅馬尼與大衛一同出門時,誰也不會相信他跟大衛是養父子關係——被誤會是兄弟都是常事了。

  因為老是阻止養父對漂亮女生或其他人做出糟糕發言的關係,時常被旁人當成是大衛的哥哥,身為養子與被捉弄對象的羅馬尼心裡滿是說不出的苦。

  ……不過,碎念歸碎念。
  對羅馬尼來說,這個常常做出老色鬼糟糕發言的養父,還是個相當特別的存在。

  挽起袖子,羅馬尼把堆放在房間的雜物箱搬起來,腳步有點不穩的走出房間。木箱裡放了大量的書籍,有些是小時候就有的故事書,還有一些是當初讀書時看的教課書——啊,裡面似乎還夾了幾本觀光指南書。

  到底是什麼時候買的……正在心裡碎念著養父花錢亂買東西的毛病時,他就看到坐在門外的窗台上的青年。

  與自己年幼時的記憶完全一樣,身為自己的養父卻遠比自己像青少年——不管是笑瞇成線的翠綠瞳孔,還是被隨性束起來的綠髮,襯著他那張年輕的臉和略矮上自己一些的身高,誰也不會相信他是成人吧。

  要不是自己確實跟他相處了十幾年,他也不會相信大衛的年紀。

  「嘿,羅曼,在整理房間啊?真勤奮、真勤奮。」啃咬蘋果時喀嚓了聲,曲起單足、坐姿非常隨便的養父津津有味地咀嚼著,翠瞳掃過被他吃力抱在懷裡的箱子時咧開嘴,笑得特別燦爛和開朗。

  「不整理的話堆滿雜物是要人怎麼休息啊!」

  也不過是出去外面住了一個學期,自己的房間就被大衛買的東西塞得亂七八糟。

  用埋怨的口氣指控毫無歉意的長輩,羅馬尼還補了個大白眼——因為這名長輩的放任式教育和個性實在太隨便,羅馬尼可以說是完全沒被壓抑、自由到像是沒被管般的長大。

  ——羅馬尼,你沒被養歪反而還長成了個乖寶寶,這真是奇蹟!就連天才的我都忍不住驚嘆世界的奇妙了!

  同校卻不同系的摯友曾感嘆似的這麼說,她當時的眼神實在是……讓人難以直視。

  想到那名多次興致勃勃想跟他一塊回家,好圍觀一下大衛這個奇人的黑髮美少女,羅馬尼就不禁感到胃痛。雖然時常被旁人揶揄「在三次元與校花級美少女相處,還被各種美少女包圍的感覺很幸福吧?」

  老實說,完全沒有。
  跟這位奇才萬能但特別電波的美少女相處時,與其說親身經歷浪漫小說內的粉色氛圍,羅馬尼反倒覺得自己更像是個負責胃痛頭痛的普通人角色。至於橘髮少女……那個熱愛捉弄人的小惡魔,為了自己的胃好還是不提了。

  她們兩個肯定跟大衛是不同方向但同樣讓人胃痛的角色!
  尤其自稱萬能的自戀美少女……說不定,根本是大衛的性轉版!

  「欸——畢竟你都跑出去跟美少女一起住了,那麼房間借我放一些少少的小東西,也沒關係吧——?」

  「堆滿了整個房間的東西哪裡少哪裡小啊!不對,什麼美少女!?」

  「不用害羞啊,我可是有耳聞哦,你跟你們學校藝術系的黑髮美少女關係超好,據說還形影不離呢!還有啊,橘色短髮的美少女學妹跟遮著單眼的文靜美少女……哎呀,要不是我年紀超過了不太合適,不然我也想去學校體驗一下青春的美好啊~」

  說那麼好聽,根本是想去看短裙美少女吧。

  把差點吐出口的吐槽嚥回去,他也只能抽著眉地釐清自己與美少女們的浪漫……清白。頂著養父曖昧調侃的視線,一回家就不得安寧的羅馬尼不禁想把前陣子突然決定回家看看的自己給埋進洞裡。

  「咳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你這表情不管看幾次都看不膩!」

  「老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糟糕的大人!」

  「哎哎哎、別這麼說嘛,這只是歡迎你回來的善意表現而已。」

  把吃完的蘋果核投扔到一旁的空盤子裡,大衛擦了擦自己的手後上前把箱子從養子的手中搶了過來。與他有鍛鍊痕跡的手臂相比,身為養父卻像少年的大衛顯然纖細許多,但是這樣的手拿起重物時卻輕鬆得像拿著羽毛。

  說不定他還能單手搬起來也說不定。
  莫名的,冒出了這種想法。

  「看你搬個東西就像隻小羔羊一樣抖著身體的樣子,做爸爸的只好幫一下忙囉?啊,不過,盤子就拜託你了~」完全不理會表情呆滯的羅馬尼,抱著沉重箱子下樓卻輕鬆得能哼歌,愜意的腳步和背影實在讓人無語。

  「………………」他還真是老樣子。
  看著一旁的空盤子,暖橙色長髮的青年表情無奈地幫忙收拾善後。

  ——他們的生活,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翠髮青年把東西全數塞進倉庫後回到一樓,看到的就是在客廳裡認真看書的養子。看起來就像羊毛一樣好摸的暖色長髮,也許是為求方便的關係綁了起來,從這個角度來看,那雙跟自己特別相似的翠綠眼眸中,有著與自己不同的認真與堅毅。

  時間的流逝下,當初還沒自己腰高的小奶貓,現在也長得越來越高了。

  這從心底浮上與擴散的溫暖,也許就是所謂的「長輩的成就感」吧。

  自生前就未曾成功養育過一個孩子,天主亦無交與自己養育孩子的使命。
  祂所賜予的孩子做為王早已完全,在某些部分甚至遠遠勝過自己。

  ……現在,也滿足了吧。
  體驗了一回當初所沒體驗過的事情,青年彎起的雙眼渲上陌生的暖意。

  當嫩綠與翠綠相交時,他如此開口說道。

  「羅馬尼,跟我來一下。」


  ▶


  長大後,羅馬尼就很少進到大衛的房間裡。
  不過現在跟著養父走進房間時,他才發現房間跟他小時候的記憶毫無差別。

  木製的櫃子,淡綠色與白色為主的壁紙,缺乏裝飾的樸素空間內卻放了好幾隻娃娃——主要是有著蓬鬆軟毛的白色綿羊之類的動物布偶,雖然有點單調,但氛圍看起來還是相當溫馨柔和。

  羅馬尼看著放在床邊櫃子上的相片框,裡面放著的是他小時候與大衛在遊樂園的合照,他們都笑得非常開心。

  明明是這樣的地方,他卻有種奇妙的感覺。
  讓人心情沉重的預感。

  默默地將視線挪開,他轉而看著在窗子旁邊微笑的大衛。

  「羅曼,這些東西就交給你了。」滿腹疑惑地從大衛的手上接下了一個袋子,稱了稱重量,裡面的東西並不是很重。但是當他拆開袋子的封口剎那,羅馬尼表情錯愕地看向眼神冷靜的青年。

  「我的時間到了,羅馬尼。」

  以往在總是笑得輕挑的養父,現在卻頂著那張年輕的面孔說出讓人理解不能的話語。他正想開口追問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
  不光是嘴巴,就連雙眼與肢體,都像是被石化般僵硬地維持著最後的動作。

  「之後的路,爸爸這回還是沒辦法陪你,但是,這一次我能給你準備豐富的錢財,你就盡情的去玩吧!去日本吃糰子,去看看你最喜歡的甜饅頭是在哪裡生產的,還有去泡泡溫泉賞賞櫻甚麼的,當初你曾說過想要做的事情,全部都去做吧。」

  輕描淡寫的說著像是交代遺言的話,他的臉上還是那張讓人想揍的微笑——要不是沒辦法動,他一定會馬上把手上的地契跟銀行簿全扔到大衛的臉上,告訴他「不要鬧了!這種玩笑太超過了!」

  像是沒感覺到橘髮青年心中的波濤洶湧,牧羊人揚起嘴角繼續說道。

  「也許這一切都是神憐憫我也說不定——雖然有點短暫,但是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養父走上前,輕輕地給了他一個擁抱。
  已經多久沒跟他有過這麼親近的肢體接觸了。

  被略矮自己一點的養父擁抱時,他才想起對方在自己年幼時,時常玩鬧似地抱著他一塊睡覺。

  每到晚上,大衛總是特別畏寒……恍惚間,他聽見大衛的低語。

  「作為普通人享受平凡的幸福,這就是你當初所期望的事物,同時也是我的夢吧。」

  「不論如何,謝謝你,讓我做了場曾經錯過的美夢。」

  來自於從未想過的人,所給予的真摯感謝結束時,他已經幾乎看不見那個人的臉。

  「都這種時候了,要好好的笑著哦,我覺得還是笑容最適合你了——」

  「雖然這次的我,不是你真正的父親,但是我還是很愛你哦。」

  ——我真正的,體驗到成為父親的感受了呢。

  他感覺到那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發出輕笑的同時和緩地做出最後的……

  「這是來自牧羊人大衛的祝福,羅馬尼.阿基曼——再會,一定要得到幸福哦。」

  做下最後的道別,那個人就這麼掠過了他走出門。

  喀嚓喀嚓的木板聲漸行漸遠,就在他的腳步聲即將消失的剎那,羅馬尼重新奪回身體的行動權。奔跑的他從沒像現在一樣慌張,也從沒有像現在一樣感到恐懼。

  他追到了一樓時,正好看見大門的闔上。一定就在外面,等他逮到大衛時,一定要狠狠地把手上的東西砸在他臉上!

  這麼想著的他打開了門,翠綠的瞳孔映入的景象——







  一如記憶中的雪色大地,以及難得晴朗的無邊藍天與白雲。
  然而,陪伴了他將近十多年的鮮豔綠意,卻是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

  就這樣,完完全全消失了。




2017年1月30日 星期一

【梅林羅曼】為你獻上的箱庭花園




  「歡迎光臨,羅馬尼.阿基曼——」
  輕快且愉悅的嗓音,就像是能夠以肉眼看見躍動的言詞。

  睜得渾圓的若草色瞳孔中倒映的,是一望無際的美景——彷彿沒有盡頭的藍天、在空中肆意飛揚的嫣紅花瓣,以及難以置信的壯麗花海。

  站立在坐於地上被花海包圍的橘髮青年面前,擁有虹髮的美青年笑得格外燦爛與美好。


  ▶


  青年賭上了自己的一切,拯救了因自己而遭遇危機的世界。
  真正的為此付諸了所有,青年在身體消散的瞬間就做好了準備。

  不論是名為所羅門的他,還是名為羅馬尼.阿基曼的他都會在此死去。
  這是不可挽回、不可忤逆,更是不可抵抗的事情——結果,當他終於從長達十年的壓迫與掙扎中解脫、釋懷,準備迎來自己的死亡時,他卻看到了一張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臉。

  「——梅林!為什麼你這個混帳會在這裡!?」
  「不對,為什麼我會在這裡!這裡不是——!」

  用著近乎可以說是慘叫的聲音,質問著面前的花之魔術師。

  身上還穿著醫療部門制服的青年在混亂中遵循本能,毫不客氣地將食指比出來狠狠地指向笑得爽朗但異常欠揍的男人——到底為什麼應該死去的他會從最後的特異點來到這裡?這個傢伙肯定做了什麼!

  面前的花海美景也沒辦法安撫青年深受刺激的心臟,摀著自己的耳朵整個人跪趴倒在地上發出超丟臉的悲鳴聲,而一直欣賞著前任的魔術王、現任的醫生大崩潰的反應,被人們稱作花之魔術師的美青年笑得更開懷。

  「呀,羅馬尼,看到我這麼開心嗎?如此愉悅的反應,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你是哪隻眼睛看到我在愉悅啊,混帳!詐欺犯!」

  在這種狀態下還被捉弄的青年瞬間理智線斷裂,唰的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像是短跑選手般壓低身體一鼓作氣地把笑得狡詐的梅林撞倒,壓制的動作一氣呵成。
  要是迦勒底的人們看到,肯定會為了醫生難得的帥氣表現讚嘆鼓掌。

  可悲的是,現場除了自己外,只有這個梅林了。
  成功把梅林壓制在花海裡的醫生簡直要流下悔恨的血淚。

  「痛痛痛——羅馬尼、羅曼,還是叫你所羅門王比較好呢——雖然我很高興你熱情的投懷送抱,但是突然對一個已經好~久沒出門的家裡蹲兼身體孱弱的Caster動手,是犯規的行為哦!請溫柔一點的對待我!」

  「你這個筋力B居然有臉說自己孱弱!」

  「哎哎,但是嘛,我確實是貨真價實的耐久E唷!只是身體強壯了點、劍術強了點,還有不太擅長唸咒語了點,除了這些外,姑且還是一個普通的Caster。」

  跟這個白髮魔術師對話只要稍不留意,原先的話題和問題就會被拋到千里之外。不給梅林繼續打哈哈亂扯的機會,羅馬尼毫不留情地翻了個白眼後撤開身體——會把人推倒壓制只是出於短暫的失去理智,理智上線的現在,他才不要跟一個混帳詐欺魔術師保持那種距離。

  「我很認真,快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麼。」看著重新爬起身坐在對面的虹髮魔術師,橘髮青年以有史以來最嚴肅認真的表情盯著——又或者說是瞪著,在失去鬆軟微笑的現在,整氣質看起來有那麼點不太一樣。

  有點像是回歸了所羅門姿態下的他,但又有人味多了。

  「欸——也沒做什麼啊,只是很普通的邀請你來我的倉鼠窩而已。」髮間沾著數枚花瓣,花之魔術師伸手捏下一片沾在臉旁的花瓣時笑彎著眉,菫紫色的眼眸彎得細長。一如記憶中的漫不經心和輕快,但是羅馬尼非常清楚那些隱藏在輕描淡寫下的困難。

  他的消失可不是單純的靈核損壞或魔力不足,而是從靈基上的直接抹殺。

  為了阻止蓋提亞而奉上的代價是所羅門的一切,從所羅門王的願望中誕生的他、羅馬尼.阿基曼,在所羅門王這個存在消失的現在,更是不可能存活。結果,現在的他似乎什麼事都沒有,身體非常穩定、已經很久沒感受到的魔力也與身份一同回歸。

  下意識擬似成羅馬尼.阿基曼的模樣,實際上外殼也許已經變成所羅門王——但是詭異的是,内芯是他而不是所羅門王。自從願望實現後,轉生的他就將羅馬尼與所羅門王區隔開來……完全沒想到,他們會有融合的一天。

  難以想像,但他卻抿著唇散去了身上的擬似。

  轉生後變成橘粉色的蓬鬆長髮,不出猜測的恢復成灰白,還有雖然暫時沒有鏡子可以看,但他的眼睛肯定也從綠色恢復成金色了吧?莫名的有點遺憾。

  至於那些象徵他力量一部分的戒指,全都落在了最後的神殿中。
  雖然是所羅門王但也不完全是所羅門王的他不禁陷入沉思。

  「真是的,別露出這種表情啊,我可是花了不少的工夫才把你搶救回來的哦。」把頭上的花瓣拿掉後全部吹走,單手撐著下顎的花之魔術師似笑非笑地豎起另手的食指,在看向自己的金眸面前左右揮了揮。

  「你很好奇我是用什麼方法把你拖回來的?還是好奇我為什麼要特地費一番工夫把你拖回來?前面的是商業機密,就不告訴你了。」搖晃的食指被挪到了永遠笑彎的唇前,線似的菫紫回視著魔術王時,彷彿閃爍著光輝——

  「至於把你帶回來的拖理由,其實非常簡單,也非常單純。」

  「我啊,可是最喜歡Happy End的妖精先生哦?雖然說犧牲小我拯救世界所有幸福的故事悲壯又精采,但是這樣稍微的——有點瑕疵呢。」說完,還用大拇指跟食指比出了一個小小的距離。

  「你——」

  「——欸欸,先別急著反駁我哪。」
  「你知道立香他在你走了之後怎麼了嗎?」
  「他哭了,而且哭得可慘了哦。」

  就像模仿著少年御主似的,白髮魔術師垂著頭和雙眼,乍看之下還真有種難過的感覺。
  至少,頂著魔術王的殼子的醫生,覺得胸口特別悶和沉重。

  「我啊,其實不懂人類,也不懂立香為什麼會哭泣——」
  「但是該怎麼說呢,我覺得讓那孩子付出了那麼多代價,最後還得哭著被迫跟你們分離,以人類的說法應該是……嗯,不盡人情?太過分了?」

  說著話的同時,一掃難過表情的花之魔術師語調特別愉快。

  「所以說,最最喜愛人類的梅林大哥哥就『叮叮噹~』的偷偷出手了一下。」
  「雖然目前大概是沒辦法把你送回迦勒底,不過暫時把你留在理想鄉(Utopia)這種事還是做得到的!就別想那麼多,乾脆的住下來吧!」

  從花海中站起身,總是表情爽朗地說著讓人想揍的話、個性也格外讓人手癢的美青年側了下頭,就像周圍恣意綻放的花朵一般,花瓣般的耳飾也隨著長髮,同微風與花瓣舞動。他的臉上綻放的笑容充滿真實感,完全看不出是經由學習後模擬出來的。

  「嗯嗯?看呆了嗎?羅馬尼,沒想到遲鈍如你也有發現我的外表不是常人可及般出色的一天,我真是欣慰又感動!」發現再次說出口的發言即將惹來魔術王的物理一擊,自稱愛著人類的妖精先生話鋒一轉,馬上把話題轉開。

  「總之呢,貼心的梅林大哥哥解說就到這裡!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我真是搞不懂你。」

  看著臉色複雜的魔術王,花之魔術師輕快地說道——

  「放心,羅馬尼呦,你之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可以好好認識我哦!」






  那發生在世界狹縫的某座島嶼。

  擁有著無盡藍天、壯麗花海,以及溫暖的陽光照耀——美麗的常春之國(Avalon)。

  既是樂園,同時亦是囚牢的場所,唯一的住民在這裡獨自生活著。 

  不過從現在開始,樂園即將迎來新的居民——實為被第一位住民半強迫地拖來的前.魔術王。看著像幼兒似地在花海中拖著長襬,腳步笨拙卻努力跟上自己的白髮男子,虹髮的半夢魔難得地哼起曲子。

  ——是呢,他們多的是時間,可以好好重新認識。






2017年1月28日 星期六

美しきもの(中)




  「我走囉,美麗的亞比該——牧場就拜託妳們了~」
  「包在我們身上吧,大衛先生!路上小心!」

  充滿活力的聲音從角落的空間傳出,手上抱著大量花朵的金髮少女臉上漾開笑容,碧綠色的瞳孔泛著水潤的光,就像是隻碧眼的美麗貓兒。穿著簡便的工作服,帶著雀斑的樸素臉龐因笑容而顯得特別漂亮——再長大一點,肯定會是個大美人。

  壓低帽沿,頭上戴著黑色紳士帽的青年像是輕浮的貴公子般,對少女拋以媚眼。

  線條優美的唇,以及令人聯想到春季盛開的繁盛春意、呈現若草色的細眸,都如彰顯著青年笑意般彎似弦月。那雖然不是正常人能天然持有的髮色,但他擁有的綠髮卻跟雙眼的顏色一樣豔得美麗,完全不像是用染劑覆蓋渲染上去的人造色。

  五官俊美卻還帶有稚嫩,身材與成人相比更像是未成年的修長少年。
  但這樣的他,在現代社會中卻是一名成年的青年。

  從莫名被滯留在這個世界中,已經過了兩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內,他借用一些小小的正常手段得到現代的身分證明,並借以勞力賺取一筆小小的資金,將它妥善規劃與投資使用。如身為牧羊人時真摯地付以辛勞耕耘,同時,本身也持有毒辣與投資眼光的青年,幾乎是不靠吹灰之力成就了豐盛的收穫。

  從沒沒無聞的不明青年,藉著靈活的腦袋與口舌創下華麗佳績的他,現在已成了個不小的牧場經營者;擁有中小規模的土地與動物,尤其因為個人浪漫與興趣培養了大量的羊群,光靠產出柔順羊毛與美味羊奶就囤下了一筆資產。

  雖然外表非常年輕,個子也與旁人要來得嬌小,但是青年本身的幽默風趣與圓潤油滑都相當熟練——特別是與女孩子們調笑的技術更是爐火純青,因此一度懷疑的人們後來頂多是感嘆句「話術和膽量都不是年輕人能擁有的,肯定只是臉嫩了點」後就相信了他的說詞。

  並沒有說謊,不是嗎?生前還活到能跟年輕人的祖父輩稱兄道弟的牧羊人,現在頂著年輕的外皮更是底氣十足——雖然他有什麼時候沒有底氣是個問題,但那並不重要。

  兩年間,青年在現代社會混得如魚得水又愜意。這裡沒有他最討厭的戰鬥(會流血的那種)也沒有充滿惡趣味的瘋子,和平到他若不特意去練習,想來等回去後說不定連投石的技術都會退步的程度。

  在這期間內,他認真並充滿幹勁地學習現代知識,一如手機與電腦,就連男人們喜愛的那種書刊與片子也一個都沒落下……咳,總之,他現在擁有的知識量和對機械的認知,用來偽裝成一名現代人完全綽綽有餘。

  雖然臉完全沒變這點還是有點麻煩,不過用臉長得嫩跟老得慢這些說詞,短期內想必還是沒有問題的——掛名二十三歲的青年鬆了下繫在脖子上的領帶,深深地吐出口氣。

  在忙於工作賺錢的這段期間,他也沒有落下打探和尋找線索的要事。
  但是不管他從什麼管道來尋找,都沒能找上一點派得上用場的線索——比較有用的,大概是他確定了這個世界不光聖杯,連魔術和魔術師一類被稱以神秘的事物都完全絕跡。

  要不是這世界太過龐大,而且他也確實身處其中,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某個白髮魔術師用幻術整了一把——世界級規模的幻術,就算是那傢伙也沒辦法眨眼間搞出來吧?更別提就算真是他搞得鬼,Master他們也不至於沒有察覺才對。

  雖然那個笨兒子不在了,但那位討厭白髮魔術師的大美女可不是花瓶擺設。

  想到那個油腔滑調的白髮魔術師,就算是牧羊人也不禁咋舌。
  如果有人看到他的反應,肯定會做出「這是同性相斥吧?」一類的發言。

  「真糟心哦——不行,今天還有重要的約會,可不能被那隻帕魯格影響心情。」

  不再去想那張莫名討人厭的臉,束起翠髮的青年招了台車,向著今天的目的地前進。





  青年的目的地,是位於附近的一座教會。

  準確來說,是附設育幼院的教會,也就是現代收容無家可歸的孩子們的地方。基於對神的熱愛與私心,在現代賺取了不少錢的牧羊人將部分的存款定期匿名捐出,並親自定期前去幫忙——絕不單是為了去見美麗又聰慧的修女小姐。

  而今天,正是持續了兩年的協助日,他再度前往位於鄉村一角的教會。

  因為資源的關係,到了較為偏僻的地方後就沒了平路,凹凸不平的田中小徑更是連車都難以開過。給完錢並讓駕輕就熟的司機在附近放下自己,翠髮青年笑著與老面孔的司機道別,隨後自然地走上小路。

  周圍都是即將能夠收成的稻穗,就像是匠工以純金打造成般結實累累,半垂著的角度下,黃澄的色彩飽滿又耀眼,陽光照耀在上面時彷彿會發光似的。當微涼的風吹拂而過時,稻穗便成為一片燦爛的金色汪洋,有如倒映著黃昏光輝般漣漪不斷的海岸。

  可以說是與記憶中重合般的美景,幾乎使牧羊人遺忘了應該偽裝常人一事——邁開的腳步一次比一次輕快,散步似的動作卻達到了奔跑的速度。

  嘴邊哼著的歌與笑容,也顯得特別輕盈。

  若草色的瞳孔映上金耀的稻穗海,彷彿被鍍上薄金般漾開光紋。
  然而,從眼角餘光閃過的影子卻使他緩下腳步。

  在不遠處的稻田邊蜷曲著一個身影,背對著自己的身形看來十分嬌小,也許是育幼院的孩子也說不定——但這不是使他停止步伐的原因。

  「午安啊,可愛的小先生,在欣賞稻田的美麗嗎?」

  不自覺地對著身影的方向做出招呼,並在同時拐了個彎朝對方前進。
  也許是被突然出現的聲音給驚嚇到,那個在稻田邊抱著雙腳發呆的身影僵硬了下,小小的腦袋轉過來時,青年看見他臉上茫然的表情。

  啊啊,還真像隻被嚇到的小貓或倉鼠呢。

  「————咦,你、你好。」
  「嗯,真是不錯的回應,要是在爽朗點會更好哦?對了,我可以坐嗎?」

  大概是終於從死機中回過神,男孩試圖冷靜地繃著臉回應他,不過那雙圓滾滾的眼睛已經把他的驚慌和難以置信完全暴露出來。就像是沒看到男孩沒有用的虛張聲勢,青年指了指對方旁邊的空位詢問著,翠綠色的雙眼笑瞇成線。

  「那個……可以,請……坐?」扭捏地捏著自己的衣襬,男孩軟嫩的臉蛋有些脹紅,鮮豔得像是剛採收下的紅蘋果似的,配上一頭被凌亂束著、東一搓西一搓的柔軟髮絲,軟嫩可愛得像隻懵懂緊張的小羊羔。

  「那我就不客氣的坐下囉。」語調輕快地說著,跟衣服看得出老舊感的男孩相比,青年身上的衣服可說是光鮮亮麗——但他卻是完全不在乎身上的衣服是否會因為坐在地上而弄髒般,舉止自然地落坐在男孩的旁邊。

  不曉得是刻意還是無意而為,青年貼心的保持了一個男孩能安心的距離才繼續搭話。

  「嗯~你喜歡稻田嗎?還是說喜歡發呆呢?」
  「沒有特別喜歡……但、但也不討厭,也不是發呆,只是剛好在想事情而已……」
  「這樣啊——好,讓我猜猜。你是附近那個育幼院的孩子?」
  「欸?是這樣沒錯,我現在住在那裡。」

  幾番的攀談下讓神經緊繃的男孩慢慢放下戒心,原本動不動偷瞄的眼睛現在也能看著他不亂飄了。發現這點,青年的笑容顯然又燦爛了幾分。

  在談話中,男孩表示自己是從其他地方被轉送過來的人。

  雖然在現在的育幼院生活很開心,但是因為不知何來的不安感和緊張,以及本身的個性太過懦弱膽小不夠開朗,在育幼院內總是被孤立著,只能在旁邊看著其他人一起嬉戲——對自己被討厭的事實非常清楚,被引導著吐露心聲的男孩垂頭喪氣地縮了起來。

  要是有動物的耳朵和尾巴,想必已經垂了下來吧。

  「在這裡的『很開心』是真心認為,還是你覺得應該這樣認為?」
  撐著臉頰,順著男孩的視線看向不斷搖曳的金稻海,青年對男孩提問,「這裡美好,但是你覺得這裡不能給予你你所需要的安全感——簡單來說,這裡無法成為你的歸宿嗎?」

  「也、也沒到那種程度,只是……」
  聲音哽了下,男孩傾訴的聲音低了一些,語氣聽起來也有種低落的迷惘,「我沒辦法像其他人一樣,又開朗又擅長說話……沒辦法,吸引其他人的眼光……」

  「這樣子的我,就算知道這裡不怎麼歡迎我,但是我又可以去哪裡……?」
  「這樣啊————」
  「那麼,你要不要跟我走啊?」
  「…………欸?」
  「雖然看起來是這個樣子,但是我很有錢哦?只是收養你一個小傢伙沒問題的。」

  對著年幼的男孩伸出手,青年的笑容格外爽朗。

  看著男孩傻呼呼地點了點頭,青年輕鬆地將還在迷糊間的男孩單臂抱了起來,明明看起來也沒有特別健壯的手臂,擁抱卻穩定溫暖得讓男孩感到安心——直到收養的手續完成,被青年輕鬆地拎抱上車的男孩才恍然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那個讓自己不安與膽怯的地方。

  身邊看起來特別年輕、留著一頭漂亮的翠綠長髮的青年。

  他還記得剛才他在育幼院外時對自己說了什麼。



  ▶



  「對了,你剛剛好像說你沒有名字是吧。」
  「那不然,我給你一個名字吧?要不要啊?」

  橘色的蓬鬆長髮被束成一束歪歪的馬尾,翠綠色的眼眸瞪得渾圓。
  從外表來看,也許只有兩三歲也說不定的幼小男孩,聽見青年此刻的問題後陷入沉默。但也只是猶豫片刻,他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迎向青年的視線並認真地點了點頭。

  做為回應的是青年輕輕捏上軟嫩臉蛋的動作,以及滿溢著溫柔與笑意的話語。

  「——羅馬尼‧阿基曼。」
  「這是個美麗又浪漫的名字,喜歡嗎?我也認為這個名字也很適合你。」

  對著自己,從男孩的視線讓他不禁脫口出。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爸爸囉!要記得喊爸爸哦!」
  「欸當然,你也可以先從大衛哥哥開始喊,我不介意被喊得年輕點。」

  調笑般的話語中飽含著的情感,讓他連捉弄男孩的動作都變得更加輕柔。

  「……以後請多指教了,羅曼。」


  ——這就是牧羊人初次做為某個人單純的、普遍意義上的父親時。
  ——首次,說出的話語。



2017年1月27日 星期五

美しきもの(上)






  現代都市的繽紛,是牧羊人所料未及的。

  手扶著高聳的樹幹,站立在常人仰首也難以看清的樹木高處。他所立於的樹枝即使再怎麼粗壯,也無法讓常人以那樣的姿勢輕鬆地橫站在上——不光是人的畏懼會導致它搖晃,更有著人身重量壓迫而使其斷裂原因在。

  然而,托著牧羊人的身軀時,它卻穩定得彷彿上面站著的僅是一隻翠鳥。

  沒有人理燒滅時的潰散與荒涼,甚至是相反的,它美得讓人讚嘆。  

  他能看見下方街道中有如舉辦嘉年華似的人潮在,金髮、棕髮、黑髮——諸多色彩充斥著街道,由上鳥瞰就像跳著祭舞時,女子們盛開的花瓣舞裙。歡快的音樂和歌聲與談笑,膚色與髮色各異的人類相處得格外融洽,令人訝異啊。

  彎下膝蹲在樹上,少年身姿的牧羊人伸手繞了繞自己的髮尾,微笑著落入思緒。



  少年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不,更準確來說的話。

  他『曾經』是。

  在聖經中以對神虔誠與犯下罪的事情被後人所知,被信仰同一位全能神的人們提起時,他們總會稱呼他為常勝之王。

  只因他作為王而生存在世的時候從未嘗過敗績,戰爭也好、殺戮也罷,擁有著神的加護與恩賜的他,永遠都是站立著割去敵人頭顱的那人。

  最近一次的爭戰,他接受了某位稚嫩少年的召喚,作為從者(Servant)隸屬於他,向被賦予光輝與期望的堅強少年獻上自己的力量,牧羊人再次投入戰場。

  那是一場為了奪回人類的未來與希望,殘酷又悲哀的戰事。

  他當時在無數危險中依舊輕浮地笑著,甩出木製的手杖與投石的時候還輕快地哼著歌。就像他並不是身處在危機四伏、隨時都可能死去的危險戰場,而是在寬廣的草地上看著可愛的羊們慢悠悠地在吃草似的。

  處在無時無刻都可能奪走自己性命的危難間,他的石頭卻依舊是每每投出就會落下四顆——若是有人看見,想必會認為這是他的傲慢吧。

  然而,在這般可悲的戰事,微笑著的牧羊人依舊向敵人應允他的仁慈。

  看向少年御主與少女從者奔去的那個方向,聳立在這片濃豔紅黑的世界中,雪色的玉座格外顯眼。

  那個用自己兒子的名字與姿態,欺騙了眾人的傢伙一定就在那裡吧? 

  而他那笨兒子,想必也——

  輕盈回避了險些割過自己臉頰的凌厲攻勢,牧羊人的眼神格外平靜。

  即使依然微笑著,眼中也是溫和得無溫。

  背過那個想必即將發生慘痛場面的玉座,青年無聲地投出石塊——




  到底,戰鬥了多久?
  不斷投擲出石頭準確抹殺觸手模樣的魔神柱,常勝之王隱約感覺到戰場的變化。

  就像有誰在敵軍的營地中放了熊熊烈火似的,突然情勢大轉。一度險些被壓制的我方已經逐漸奪回節奏,曾經張揚的敵人則節節敗退,最後身體崩毀。

  在危機連綿不絕的戰事中得到喘息的機會,牧羊人的雙眼看向玉座。
  睜大的若草色瞳孔中,倒映出的是,耀眼的金光之柱。

  如神的罰責般刺入玉座的金光逐漸消散,他確切感受到了勝利。
  幾乎在它出現的剎那,牧羊人因戰況激烈而有些狼狽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像是發現一切確實如自己猜想與預料那般發生,笑容中夾雜著欣慰、無奈。

  還有一絲,莫名的寂寥——

  人類的未來已被拯救。
  使命結束的他照理來說應該回到英靈座才是,但是因著自身的意念,他強行在開始崩壞的世界中前行。

  不只踏上崩毀的階梯與道路,還進入了因力量潰散而逐漸崩壞的玉座。

  少年身姿的牧羊人最後來到了玉座上的王座,對著遺留在上的十枚戒指歎息。

  ——閃耀著金光的指環已經失去了主人,他則失去了重要的子裔。
  喃喃自語著的少年消散的剎那,笑著闔上了眼。

  ……結果,再次睜開眼的時候,他卻到了喧鬧的現代。這個身體不曉得是被什麼力量給牽引困在這裡,牧羊人無法憑藉著自己的意志退去。

  誰提供著魔力支援,誰困住他的身體無法回歸。他完全不知道。

  其實他只要借用一些手段破壞自己的靈核,應該就能離開了,但這種形似於自殺的選項並不存在於牧羊人的考量內。

  「嗯~雖然不曉得是怎樣,但好像很有趣。」

  以牧羊人的身分被召喚出來的他,從來都是最隨心所欲生存著的那個人,就算碰到這種稀奇古怪的事情也是輕鬆地一笑置之。

  「決定了!就暫時在這裡待著看看吧?」說不定過幾天就會突然回去也說不定。

  懷著這樣的想法,牧羊人的身影從葉叢中消失。